鲁迅家族关系图（鲁迅的成长故事鲁迅家族的故事就是一部续《红楼》)

原创 叶何其 民国女子 收录于话题 #叶何其看民国 8个

张爱玲说人生“三恨”：一恨鲥鱼多刺，二恨海棠无香，三恨红楼未完。对我这样的资深红迷来说，“红楼未完”似乎比“鲥鱼多刺”“海棠无香”更值得恨一些。

不过，红楼未完，红楼梦中每个人物的结局，我们是知道的。贾府最后被抄了家，树倒猢狲散，只剩得一个“白茫茫大地真干净”，黛玉泪尽而逝，宝玉撒手悬崖，元春早亡，探春远嫁，惜春出家，湘云丧夫，巧姐被卖入娼家。其他如宝钗、凤姐、妙玉，命运也没好到哪去。

这要感谢作者一边讲故事，一边埋了很多隐喻，通过这些隐喻，我们基本上清晰了故事的最终走向，我们遗憾的是，她们是怎样走到这个命运终点的？这个故事由别人补全，总不如曹公自己来写更委婉动人。

贾府是百年巨族，积累的财富无数，人脉深广，如果不是被抄家，贾府不会一下子败落下去。正常情况来说，贾府再富贵个两三代人是没问题的。两三代以后，成为“中等人家”，（这个“中等人家”是指普通中产家庭，而不是贾母自谦的“中等人家”），再经过两三代，才会泯然众人矣。

所以，如果不是经历抄家或者改朝换代等巨大的社会变动，贾宝玉完全可以一辈子不用为吃穿发愁，就像他跟黛玉说的那样“凭他怎么后手不接，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。”

但是谁也没想到，贾府山堆海积的财富，因着抄家，一瞬间灰飞烟灭，几万亩良田、占去半条街的宅院、数以百计的奴仆、随便拿来送人的名贵字画器物，一瞬化为乌有。

我们为红楼梦中那些灵秀女儿的命运叹息的时候，也不由去想，如果贾府不曾抄家，而是自然衰败，到最后是怎样“树倒猢狲散”的？

在没有一个直观案例的情况，我们很难去设想。

这几年因为写鲁迅兄弟的缘故，把鲁迅的家族捋了一遍，赫然发现，鲁迅家族就是一个观察百家大族走到末世的绝佳案例。

鲁迅家所在的周氏家族，是绍兴城里最有望的家族之一，住在由老台门、新台门、过桥台门组成的三座大宅院里，这跟红楼梦中的贾府非常相似，贾府是宁、荣二府组成，周家是三座台门组成。一个家族包含好几个豪华府第，这也是大家族的象征之一。

可以说，绍兴周氏这样的家族，只要不是放在京城里跟王公贵族做比较，放在任何一个城里，都是头等的门第。

关于周氏家族的起家史，鲁迅祖父周福清在他的《恒训》中有过叙述：

“予族明万历时，家已小康（述先公祭田，俱万历年置），累世耕读。至乾隆年，分老七房、小七房（韫山公生七子）。合有田万馀亩，当铺十馀所，称大族焉。逮嘉、道时，族中多效奢侈，遂失其产……”

绍兴周氏在明末就崛起，乾隆年间已是“田万余亩、当铺十余所”的大家族。乾隆到清末，就是一百多年。红楼梦中的贾府“赫赫扬扬，已将百载”，绍兴周家是“赫赫扬扬，已逾百载”。

这百余年间，周氏家族虽然经过两次劫难（一次是打官司破家，一次是闹太平天国，钱财被洗劫）并未伤及根脉，周家的府第没有被焚毁，土地也没有被抢走，虽伤了些元气，根基犹存。

但是在鲁迅兄弟出生时，周家已经充斥着衰败气息。鲁迅祖母的房里，摆着的还是华贵的紫檀木桌椅，但是鲁迅父母房里，四扇隔扇之中有一扇与众不同，是闹太平天国的时候损坏，后来随便用木料配上去的。

一个小小隔扇，可以看出周家实力的下降，既没有能力把四个隔扇全都换掉，也没有能力配上一模一样的隔扇，只能随便用木料配了一个隔扇，聊胜于无。

鲁迅家是新台门几房族人之中过得最好的，因为鲁迅的祖父周福清最有才气，考中进士，做了官，虽然做的官不大，薪水也不高，很少往家里拿银子，至少他不用家里的钱，还能往家里捎些东西来。

鲁迅的父亲也很棒，考中了秀才，只是才华不如鲁迅祖父。

鲁迅的母亲，那是不用说，是个能顶起天立起地的女汉子，她热情而有主见，温和而有力量，对丈夫，对孩子，从来都是和颜悦色。在鲁迅祖父坐牢，鲁迅父亲病逝的日子，她一个人就支撑起一个家。

鲁迅家是周家新台门之中，唯一人丁兴旺，官运亨通（比起那些没做官的族人）之家。鲁迅家有几十亩水田，每年能收上几千斤租子，不缺吃穿，能够维持小康水平。

别的族人，素质上就不行了，考科举，能力不够，除了一个族人考上经魁（举人之优秀者），别的不是考个秀才，就是秀才都考不上。

他们这样的台门子弟，又不肯出去种田挑担做小生意，只能守着祖业坐吃山空。只是吃，问题也不大，周家的财力，吃饭还是吃上的。但是一个人每天闲着，无所事事，是很无聊的。为了打发无聊的人生，他们就会发展一些小小爱好，比如染上赌瘾烟瘾。

清末民初，无所事事的没落人家子弟，染上赌瘾烟瘾几乎是无法避免的，沉浸于赌钱的骰子声和鸦片的云雾缭绕中，他们才会忘却现实的烦恼，也忘却家族的兴衰，沉浸于个体欢愉之中。

而一旦染上赌瘾烟瘾，就像开了无底洞，再多的财产也经不住败。

周家台门里染上烟瘾的人不少，一个个瘦骨嶙峋，风吹就倒的样子。鲁迅的一个族叔跟鲁迅之弟周建人说：“我们周家的气数尽了，你看，台门里出来的人，一个一个像败篷时的钩头黄瓜。”

从小生长农村的我，看到“钩头黄瓜”这个词，不由感叹太形象了。黄瓜快要拔蔓时，营养供不上，藤蔓上稀稀疏疏几个瓜，只长了个瓜头，身子又弯又细，颜色黄不拉叽的。

一个家族到了末日，跟黄瓜到了末时一样，不用细品口感，外观上就看出不行了。

鲁迅之弟周建人说：

“在我的青少年时代，就目睹了愁云惨雾遍被整个家族。姑嫂勃谿, 妯娌争吵 ,婆媳不和 ,夫妻反目;今天这个上吊, 明天那个投河 ,你吞金子，他吃毒药。加以鸦片进口, 大户人家老爷少爷, 本来无所事事, 也就以吸鸦片为乐, 弄得壮志消磨,形毁骨立, 到时还是寻死的一个简便办法——吞鸦片烟膏。

在这样一个环境中成长的鲁迅，难怪心中充满郁愤之气。

值得一说的是，周建人文中这句“愁云惨雾遍被整个家族”是从鲁迅的“悲凉之雾遍被华林”化出来的，而鲁迅这句话，原是形容《红楼梦》的。

也许是凭直觉，周建人觉得，周氏家族的末日与红楼梦中贾府的末日，有着某种相似之处。

绍兴周氏在乾隆年间以后，一直走下坡路，对此，鲁迅祖父在《恒训》中做过总结，认为家族走下披路的原因是“多效奢侈”，“争讼”，“贪利息之厚”，把钱存在钱庄，被太平军洗劫，以及“不事生产”。

还有一点他没有注意到，一个家族没落，某种意义上说是“天意”，所谓天意，首先是一个家族永享荣华，是对其它家族的不公。其次是一个家族只要不断人口繁衍，就会良莠不齐，总会有人智力够不上，体力够不上，或者是精神状态够不上。

绍兴周氏家族中的子弟都是有机会读书的，若是他们有鲁迅祖父那样的头脑，能够考科举，做官，他们也不会每天无聊地躺在床上抽大烟的。

只是他们考不上，也拉不下脸去卖力气吃饭，而且他们在体力上未必有优势。试想，假如鲁迅兄弟读书不成，只得去卖力气，以他们的体格，能扛包还是能挑担？

一个家族败落，先是素质不行，然后观念上不行，他们已经不认为吃苦勤劳是兴家之根本，而是认为，只要混过今天，明天管他呢，大不了多吃点鸦片，所有的烦恼就都没了。

周福清是周氏家族末世唯一的进士，他对周氏家族的衰败非常震惊也非常痛心。他自考中进士，一直在外做官，直到老母病逝，他回乡丁忧，长住家中，才发现这26年间，周氏家族衰败得越发不像样了。

很多子弟把田产卖尽，只能把自家的房子租出去了。周家新台门里住着形形色色的租客，弄得周家台门跟个大杂院一样。

周福清气得骂，气得追着不肖子弟打，也只是出出气，改变不了什么。

他往自家一看，虽然儿孙满堂，也还吃得上饭，可是儿子的才气明显不如自己，举人怕是也难考上，进士更不指望。这样下去，他这一家也会衰败的。

想到这里，周福清忧心忡忡。

于是他做了件蠢事，想行贿浙江乡试主考官殷如璋，把他的儿子周凤仪录取为举人。

因为派去一个愚蠢的奴仆，最终坏了事。

周福清因科考舞弊收审，这事要搁在雍正乾隆年间，非死不可，全家人也会跟着遭殃。但那时已是清末，清王朝也气数将尽，没有原先的凶恶之气，只给周福清判了个死缓。1901年，趁着清王朝平定义和团的时机，周福清释放出狱，大摇大摆回了家。

周福清坐了八年牢，回去一看，不仅家族更加衰败，他这一支原先算兴旺的，也因为他的科考舞弊案弄得家破人亡，一副衰败之相了。

周福清那时就意识到，他的儿孙们将来不可能过安闲日子了。他每天给孙子一些零钱，让他去市场上买菜，借此让孙子多与社会接触，将来做不成台门子弟，能够自食其力生活。

1904年，周福清在郁闷之中离世。他死后第15年，新台门六房联合起来，把新台门卖掉了。在此之前，过桥台门也已经卖掉了。

周建人说：

“树倒猢狲散，这一代已是末世子孙了，把祭田卖了，祖坟也不管了，祭祀也免了，各自拿了有限的金钱，营造安身立拿的小窝。”

一棵百年大树倒下，对树上的猢狲来说，不见得都是坏事。鲁迅兄弟在新台门卖掉以后，携母搬迁到北京，开始新生活。

文学上的两座山峰立了起来。

“福兮，祸之所依，祸兮，福之所伏”，世间之事，总是起起落落，不会有永远的荣华，也不会有永远的衰败，总会有某个优秀的末世子弟从家族废墟上站起来，再造辉煌。贾府有贾兰，周氏家族有鲁迅兄弟。

作者：叶何其：喜欢文史，爱好八卦，关注女性与读书。

原标题：《鲁迅家族的故事就是一部续《红楼》》